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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伦敦都荷比世界顶级奢侈品秋季拍卖会现场。
环幕电子屏上显示出最后一件压轴拍品的信息。
编号：
名称：七星祥云古龙涎香佩
年代：宋*和年间
规格：实物为准
起拍价：万人民币
藏品介绍：项链式香佩。主件为白玉料，正面为花鸟驯鹿七星祥云图案，其中七颗星子为七颗蓝宝石镶嵌而成，背面为镂空缠枝牡丹花纹。外环以*金打造金虬一尾，龙颈部为数十颗细密金珠焊接而成。主件内含古龙涎香一饼，饼模花纹为宋代剔犀艺术特有纹饰——剑环如意云纹，寓意吉祥如意。项链为环扣式，纯金打造。
这一出乎意料的藏品及价格让现场竞拍者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起来。
“这货应该是头拍，近期的顶级拍卖都不曾见过。”
“甚至几年来都未曾听说。这是哪里来的，谁知道物主？”
“龙涎香相关交易里高价成交的一次好像是年北京春拍，一个白玉雕双龙耳三足炉，里面藏留一块龙涎香，清代的吧？万成交。这玉佩看起来小了很多，价格却翻了不止十番。”
“古龙涎虽然金贵，最近的市场行情来看，似乎没听说到这个份上。”
“嘉靖三十四年，司礼监传谕户部取龙涎香百斤，悬价每斤值银一千二百两。折合今天人民币大概一百多万。两千块钱一克。古时候的龙涎那是价值连城，皇家才用得起。如今龙涎香的价格，每克在几千到几万不等。关键看品质，价格悬殊得很。”
“亲爱的各位来宾，”主持人的发声制止了现场的骚动：“很荣幸，诸位眼前这件宋代玉佩，是第一次在全球奢侈品拍卖会上亮相。假如今天它能够名花有主，那么这将是我行今年以来成交的价格最高的一件物品。”
场内巨大屏幕上，一帧帧藏品细节图开始展示。
尽管内行人可以凭经验对珠宝器物的年份、外观或使用功能做出初步的价值判断，但是照以往经验看来，起拍价与货品本身价值之差如此悬殊的这一事件，几乎虏获了全场观众对这件奢侈品的好奇心。
唐宋时，随着海外番商来到中国，香料作为大宗进口物品，国人玩香的风气至此发生，愈演愈盛。
宋代吴自牧在《梦梁录》中记录南宋生活风貌时写道，“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戾家。”
戾家，即外行。古人认为以上四等风雅之事，须得亲力亲为才能体验其中的美好，不能交给外行（或仆人）去做。
宋人爱香，不局限于室内，除了焚烧各种香料，摆弄各种香丸香片，浸润身心于馨香的环境，在他们的追求中，衣袂飘香，行走举止之间，如若有暗香浮动，更是绝妙之事。于是，便有了“香佩”的诞生。
而当时“诸事皆能”的文艺青年宋徽宗，便是宋代“香佩热”的第一代言人。
众人正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大屏幕上这一从天而降的稀世珍宝之细节时，席间一位老者按捺着内心的激动，用眼神示意随行人员举牌。
“阿公，这块玉佩看起来不过符合宋元的造型而已，这价位就是顶级龙涎也未必能够炒作至此，您确定要收么？”老者身边的青年男子摁住了将要举牌的那只手。
“收！没想到有生之年果真够看见这件宝物，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只是个传说而已，真没想到。”
老者第二次示意随从可以举牌。
“香佩倒是是其次，里面的古龙涎对我们家族而言，寓意非同一般。哪怕是倾尽所有，也要收。等我们把这宝物请回家，我再跟你细说这段历史吧。”
台上，主持人已经将藏品的造型介绍完毕，进入龙涎香的介绍环节。
“龙涎香的价值，相信今天能够参加世界顶级奢侈品拍卖的诸位都不会陌生。龙涎香来源于抹香鲸体内，当抹香鲸误食了海螵蛸——通俗地说就是乌贼骨的时候，因为无法消化而分泌物质将其包裹，自然排出体外后，漂浮于海上，经过风吹日晒和海水的浸泡洗刷，方可能成为一块品质上好的龙涎香。
上好的龙涎香经过自然打磨，香气持久幽深，潮湿的海藻气息与干燥的木质香并存，隐约有烟叶般的甘甜。古人将香佩戴于颈上，人体体温能够自然地将香佩中的香气催发，使其氤氲飘出。初闻有如花香清逸、细品有沉檀幽香。品质高的龙涎香颜色为白色，略带甜美的琥珀香和芳润的木质香以及淡淡的甘甜土质香味。而极品龙涎香香味则变幻无穷。极品龙涎香很是难求，在古代，只有顶层统治者能够享用。
天然龙涎香是无法人工培育的，随着抹香鲸遭遇大量捕杀以及受各种自然事件影响，龙涎香的采集十分艰难。加之它的形成需要的不是几年，而是几十年、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时间，稀缺和昂贵，成了它的重要标签。根据鉴定，这件藏品的外部构建为南宋物料及技艺，内置的古龙涎，形成的年代更早，或可追溯至唐代……”
2
公元年，北宋仁宗皇帝改年号为康定元年。
是年，宣圣殿库、穆清殿库、崇圣殿库、受纳真珍库与乐器库五个皇家库房合并为“奉宸库”，属太府寺，专门掌管金玉。地方上以及海外诸国纳贡的珠宝及其它珍贵物品，都存放在此，以随时供宫廷享用。
人间的宝物从这里进进出出，随着最高统治者的喜好心境，流转在皇亲国戚和海外宾客的锦囊府邸之中。
公元年，宋徽宗（-年）即位。
世人皆知宋徽宗爱好诗词书画，各地更是变着花样进贡与“文化”相关的雅艺珍品。文人墨客挚爱的香料，笃耨香、龙涎香、亚悉香、金颜香、雪香等等，都是国家宝库奉宸库中的收藏品。
*和四年（年）的一个夏日，32岁的宋徽宗梦中醒来，想起了“艺祖”赵匡胤，忽然对先祖所藏的文珍玩品心有所系，于是决定早朝之后亲自前往内诸司巡检一番。
在奉宸库中，角落里极不起眼的一个黑色方盒引起了宋徽宗的注意。
原以为内置某种珠宝饰品，开盖后只见盒内物品还有绢丝包裹，掀开一看，展露出的是两块乳白色状如石头之物。
“这两块龙涎香是大食国进奉前朝之物，”内侍都知秦守忠即刻秉呈道，“此物大食国人称之为阿末香。认为它是受异人点石之术而生成的海浪花。亦有言其乃深海泉水中的喷涌之物。我国人的看法则大不同。晋唐时有鲛人往深海谋生，传说大食西海多龙，枕石一睡，涎沫浮水，积而能坚。鲛人探之以为至宝。传说其采集极为艰困，当一群巨龙在海岛中熟睡数月乃至数周，会有乌云盘聚在其头顶上空，一动不动。待乌云散去，则表明巨龙已经离开，此时渔民可前往采集。由于采集龙涎香危险异常，冒险几无归者，因此国人鲜至。”
宋徽宗听秦守忠此番言论甚为惊异。“平日焚香只闻其味，未见原型，今日始闻其详。”
“此物初排入海中为浅黑色，在海水的作用下，渐渐地变为灰色、浅灰色，最后呈乳白色。白色龙涎品质最好。因其经过百年以上海水的浸泡，将杂质逼出，故为上品。皇上手中这两块色泽乳白，采集时必是百年之物，属极品龙涎。人云龙涎有异香，和香而用真龙涎，焚之一铢，翠烟浮空，结而不散，座客可用一翦分烟缕。此香燃后，蜃气楼台之余烈数日犹存。龙涎香仍是番外极为稀罕的高价货品，时下泉州、广州等大港偶有进贡，但品相未有及此二香之形色者。”
徽宗看来，这两块古香料并无特别之处，不过体型较大，品相颇具古意而已。让随行的大臣近侍们一一赏鉴，各人貌似也只视做异域献上的两块名贵香料而已，并无高论。
“臣尝闻西人宫廷显贵之男子在煮茶时往水中喷洒龙涎香粉，据称有强体壮阳之效。唯此异闻而已。”一大臣有所反馈道。
心情愉悦的宋徽宗听毕此言大笑道：“此二香形体颇大，龙涎本乃焚烧助兴之物，今日既有目共睹，众爱卿可分而得之，同沐珍香。”随即命人将两块龙涎切割做若干小块，分赠给随行的大臣和近侍们。
得到皇帝赏赐的宠臣们，纷纷将所得龙涎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少数几个臣子跑到市场上去了解行情，方知坊间一饼龙涎已值数百缗。更别说宫中这两块库藏，其年份与价值决计在市场行货之上。
是夜，宋徽宗回到寝宫，召唤宫女取此龙涎香一试为验。
不多时，宫内忽然弥漫异花之气，芬郁满座。宋徽宗急召宫女询问，使用香料几何。宫女言，只取了一豆大小的龙涎香焚烧而已。
次日醒来，香气隐约未歇。神脑通透，全身经络仿佛走珠通经一番。皇上大为惊奇，始知此香不是凡物。
使用了剩余的龙涎香焚香之后，坐拥天下的宋徽宗为自己昨日一时大度的行为后悔不已。
感受过龙涎的异香，被其气味触发而生的感官奇想，令宋徽宗辗转反侧了数日，笃信龙涎香之奇异。
他决定，将自己送出的龙涎香不论大小全数追回，并将它们重新命名为“古龙涎”。
天生浪漫的宋徽宗，随后又命宫廷技师将古龙涎小心运用，除了制作成香饼香丸供日常焚烧之用，还突发奇想，专门为古龙涎打造了一只环形金玉佩，取古龙涎为原料，配以沉香、丁香、玫瑰花、安息香，以焕发其香气，手工捣和数千杵，将香泥凝练至柔和，再用模印压出，暗香凝练。最后以青丝贯之，佩于颈，坐卧时，于衣领间摩挲，令其香悠然飘出。
宋徽宗分赏又回收龙涎香的故事，一来一回，让世人知道了这一宝物的珍贵。佩香，也因为宋徽宗对古龙涎的钟爱，开始全国流行起来。
从宫中的当权宦官们到民间的达官显贵，无不效仿。有钱人争相购买外国商人进港贩卖的龙涎香，无法买到高纯度龙涎的，也想着各种法子，从其它香料里尝试香佩的做法。
宋代中国，百工兴盛。
民间制香师陈氏研发出了高仿“古龙涎香”的制造方子：沉香半两，檀香、丁香、金颜香、素馨花各半两，木香、黑笃实、麝香各一分，颜脑二钱，苏合油一字许。右各为细末，以皂子白浓煎成膏，和匀，任意造作花子、佩香及香环之类。
这种人工合香制品，把几味香料合在一起，做成饼子的形状，在当中穿孔，用线挂在胸前，便成了宋代女性夏季最流行的饰品。
因为这种香饼气息浓郁，沾手即香，让这类香身的小饼得了一个很美的名字——“拂手香”。爱美的世间男女们不时地把挂在胸前的佩香握在手中摩挲，让双手沾上香气。有道是：双佩雷文拂手香，青纱衫子淡梳妆。冰姿绰约自生凉。
宋徽宗带火了龙涎香这件事情，被一个叫蔡條的福建人写进了自己的书里。
蔡條（生卒不详），字约之，自号百纳居士，别号无为子。兴化*仙游县连江里（今莆田市仙游县枫亭镇）人。宋徽宗时期宰相蔡京之子。
20岁的时候，蔡條入馆阁为侍从。*和中，官至徽猷阁待制。徽猷阁是皇家的藏书阁，内藏宋仁宗的御集。任职了几年，官道随其父起伏不定，靖康元年（年）因与蔡京父子二人玩弄权术，被流放至白州（今广西博白），最后死于贬所。
蔡絛虽盗权怙势，但博学能文，流放白州时，写了一本《铁围山丛谈》。记载了从宋太祖建隆年间至宋高宗绍兴年间约二百年的朝廷掌故、宫闱秘闻、历史事件、人物轶事、诗词典故、文字书画、金石碑刻、等诸多内容，色彩斑谰，异常丰富，可谓一部反映北宋社会各阶层生活状况的鲜活历史长卷。
在众多的宋代史料笔记中，《铁围山丛谈》是很重要的一种，颇受历代学者重视，多为后人所征引。其中卷五于香料、香水、香木的记载是较早的，对后人研究古代香料制造技术提供了重要古籍资料。
话说此前说到的一个细节，宋徽宗在送出龙涎香的短短即日内，便下令将所有“赠品”一一召回。其中，却有一块“无法召回的”香料，据称已被送上了出发外国的商船。
将皇上御赐之物送往海外却未遭问罪，是何人因何故，得到了宋徽宗的恩准？历史总有太多的迷局，惟有时间才能解答。
只是宋徽宗自己或许也未曾想到，这块流向海外的古龙涎，在他身后两个世纪，仍然牵动着皇家的神经。
本书的故事，便要从二百多年后的公元年说起。
注：宋代文献《铁围山丛谈》卷五记载，宋徽宗*和时期“古龙涎”以“金玉穴之”，并以“青丝贯之，佩于颈”。
注：古配方参见宋代《陈氏香谱》、《新纂香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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